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控。好象周围淡漠如水,自己也在这样的水中浸泡,没有什麽不妥。
    只是有时会觉得闷。
    闷的时候会找些娱乐打发。
    还有,跟著星华去巡边。
    总可以找到架打,多余的精力总在溅血的时刻得到渲泄。
    一切正常无比。
    一切完美无比。
    只要不去放任那一丝惆怅,一切真的无可挑剔。
    行云可以对任何人,包括自己,都说,我真的很快乐。
    但是一切在遇到这个人之後都变了样。
    不知道有人会有那样的目光,那样的身姿。
    目光很安静温和,却让人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有著汹涌的暗流。
    身姿不是那种孤傲张扬的,可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。
    仰头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孤寂,垂首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他孤寂。
    和飞天从小至大的一切,慢慢的在脑海里重映,越来越鲜明,越来越连贯。
    两个人沿著空旷的神殿的长廊奔跑,脚步声轻快,笑声张扬。
    行云不知道爲什麽,後来的那些事虽然更加的让人心惊目眩,可是他还是反反复复回想一切发生之前的事。
    没有爱断情伤,没有生死离乱。
    那时候的他和他。
    行云的手在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位置上摩挲。慢慢的,一下,一下。
    飞天的身子僵了一下,突然手扣在行云那只手上。
    胸口那种因爲烙印而有些淡淡的刺膜的感觉,现在没有了。
    屋子里微微的夜的冷光,飞天拉开行云的手,低头看著自己的胸口。
    那个跟了自己两百年的烙印的位置,那个在梦中被刺了一剑的位置。
    现在是一片平滑。
    那里什麽都没有。
    没有烙痕,没有剑伤。
    行云坐在床角静静的看著他,清亮无尘的眼睛象是天真的幼兽。
    飞天觉得脑子有些乱。
    烙痕呢?
    他亲手烙上去的,那个痛彻心肺的思念呢?
    谁把那个痕迹抹掉了?
    他看看行云,茫然而无惧的样子。
    行云也那样看著他,他们象是两个睡了太久一觉醒来的孩子,看著彼此都觉得恍如隔世,不知道该说什麽好。
    雨声依旧。
    行云慢慢地说:“你和辉月……”
    飞天眨了一下眼。
    不是梦。
    他明白了,不是梦。
    之前那个荒谬的他认爲不可能发生的事,竟然是真实的。
    “爲什麽你会和辉月?”
    行云的声音不高也不算低,平静的不象质问,只象自言自语。
    行云也觉得理不清自己。
    一直一直,眼睛里只有辉月。
    辉月手把手教他写字,辉月轻易不肯放下架子,但是总是不会拒绝他。
    然而辉月心里有绝对接近不了的一块禁地。
    那是个无论是谁都无法碰触的地方。
    有时候辉月会偶尔失神。
    嘴角有些淡漠了的温柔,象是高山遗雪,明明是暖阳映在上面,却依旧寒冷。若是光再强些,雪就化消了。要是光再弱一些,又看不清了他。
    行云有些怕,又有些好奇。
    对于那样一个辉月。
    想知道,又怕知道。
    究竟辉月那样的似水眼波是爲何而露。
    现在他终于知道了。
    可是他却很迷茫。
    他不知道,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对任何人,包括自己在内,说一句,我很快乐。
    不,现在的行云,不快乐。
    无论是抱著飞天的时候,还是现在两个人静静对望的时候,他没办法对自己说,快乐。
    他只有迷惑,狂乱,心痛,茫然,不知所措。
    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快乐。
    飞天看看行云,看看自己的手,再看看一片平滑的胸口。
    大雨倾盆的,天亮之前。
    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。
    “你爱辉月?”还是淡然的平静的声音。
    飞天觉得茫然,摇了摇头。
    一切都在回首的一瞬间发生,让人不知所措。
    “那你爱我?”
    飞天看著静静的坐在一边的行云。他们身上都没有衣物,屋里是雨水的潮气,外面的青草味,还有,没散尽的似有若无的情欲的暖昧。
    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,一伸手就可碰到对方光裸的身体。
    大概皮肤上那微凉的,慢慢风干的,还是对方的汗水。
    可是这麽近的距离,飞天却觉得无力,象是跨不过去的天堑。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,也不知道行云是怎麽了。
    分明还是相爱的两个人,却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。
    原来,真的已经过了两百年了。
    以爲可以永恒不变的东西,终究还是有改变。
    比如帝宫上面那四角的装饰,总会因爲风雨侵蚀,百年内也要换两次。
    行云低头看看,飞天从床头拉出一件袍子给他。
    悉悉簌簌的穿衣声,然後行云一句话也没有说,转身向外走。
    他打开门的时候飞天说,几案底下有伞。
    行云没回,没说话,也没拿伞。
    飞天看著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色,大雨还是无休无止。
    行云想起来了,而且,并不快乐。
    而与辉月……
    飞天撑著起来穿衣束发,到了门口,又回手抽了伞。
    辉月今天没有去正殿,飞天扑了个空。廊下的侍卫好心指引他,说陛下昨夜酒醉,今日是不过来的。大人若有要事,不妨去神殿那边,有说陛下去旧馆打坐休养去了。
    飞天哦了一声,撑起伞,换个方向。
    说起来撑伞,不过是个虚晃的手势。
    你叫一条鱼穿游泳衣背气罐下水吗?
    无根的雨水,他只觉得亲切。
    只是,这里是帝都。
    在这里,淋雨的疯子,招人侧目。
    慢慢从边门走出了帝宫,向东不远就是神殿。
    辉月,和他……昨天一起喝醉了,所以……
    摇摇头,这种拙劣的借口,连别人都骗不了,更加骗不了自己。
    可是一切都模糊,飞天实在想不起来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。
    怎麽喝著喝著就喝到了床上的?
    如果是别人……
    飞天恶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。
    这是什麽卑鄙的想法,不管是谁,都不可以。
    只是,辉月……特别,让人不知所措。
    任何情况下都举止闲雅,气度雍容的辉月。
    怎麽会……
    酒後乱性这四个字,根本套不到他的头上。
    飞天根本不知道见了辉月要说什麽。
    但是,却好象心底有个声音,催促著他去见。
    告诉他,只是酒後乱性。
    他要打也好罚也好,都顺顺的领下来。
    这种想法很见不得人。
    可是飞天不知道该如何。
    因爲是辉月,不是别人。
    不是可以随便敷衍,或者骗自己说,什麽都没发生过。
    因爲辉月不是路人。
    昨夜在辉月那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,可是最後行云刺那一剑清晰无比。
    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,行云拔剑刺进胸口。
    绝对精练俐落的动作。
    辉月平舟星华他们很会教养小孩,行云那种情况下出剑又稳又狠,实在是块好料子。
    再磨一磨,必定锋芒犀利,不会弱于当年的奔雷或是克伽又或是自己。
    拔去剑时,行云眼中的伤痛。
    被背叛的伤痛。
    真不知道是谁在伤害谁。
    雨势越来越大。
    滂沱倾泄的雨,让他想起白江九转处的瀑布。
    白练一样飞流直下。
    飞天发现,他开始想家。
    帝都不是家,天城也不是家。
    他是一条龙,应该住在隐龙谷。
    行云他……
    又认定哪里是他的家乡?他希望过什麽样的生活?
    刚刚到达帝都,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时候,他是那样飞扬不羁。
    但是适才离去的他,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轻快。
    爲什麽……
    已经已经割断了索,又重新连系了起来?
    爲什麽本来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的线,却…… <b