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这么久?!启旌,不是叫你一接到人就给我打电话吗?!我还以为飞机出什么事……”
    “借过。”弦歌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,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经过,径自开门进屋,将客人丢在门外瞠目结舌。她换了一套家居服走出房间时,岑缓羽还莫名其妙地站在大厅,好气又好笑地叉腰恼她: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大小姐,你现在就跟恐怖分子的人肉炸弹一样危险,小心把房子炸了。”
    弦歌斜睨了他一眼,也不笑,自顾在沙发一角蜷腿坐起来。“你终于出现了。”她从衣兜里掏出冯启旌的手机,往他怀里一扔,“替我还给他,我代他保管了4个小时,不过不用谢我。上面有12个未接来电,不用看了,都是你打来的,我全挂了。”她指了指堆成小山的购物袋:“这三个多小时,你的私人助理为我跑腿去了,我算过,买齐这些东西差不多要4个小时,他办事能力挺强啊,不到三个小时就买齐了,你回去可以考虑给他加薪。至于购物单据,你给他报销吧!”
    “……你让我的人,替你干活?”岑缓羽哭笑不得。
    “no,actually,是?你这个老板找不到人。”?歌懒懒的揉脖子,盯着缓羽时笑,“不然,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?”
    岑缓羽的笑容不经意间僵了一下,他一耸肩,将这份局促掩饰得天衣无缝,嘴上仍在调笑:“啧啧啧,难道这就是所谓的‘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’?”他学着唱戏的腔调,把这句文绉绉的句子拖得老长。
    弦歌狭眯着眼:“岑缓羽,你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了是吧?”她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,朝书房走去。
    缓羽在大厅那头装傻充愣,大喊:“怎么跑啦?不好意思?”他尾随她的脚步走到书房门口,歪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,看她一张张翻阅传真机上文件。书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个相框,大多是童年旧照,照片镶在相框里泛着黄,其中不乏他们儿时嬉笑玩乐时的抓拍或合照,她与父亲叶咏森的几张合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,一旁就是叶咏森左拥右抱搂着幼年时的两人,三人亲昵地贴脸咧笑的照片。
    弦歌冷不丁转过身,手里还拿着那沓薄薄的纸片,一斜眼,顺着缓羽的目光看向书架上的照片,“还记得这些照片吗?我卖掉那个家时,什么都没拿,只拿走了这些照片。我患抑郁症那段时间,斯蒂文医生说我一直活在过去,活在记忆里,所以才会那么痛苦。抑郁症治好后,其实有很多事我都慢慢忘记了。”她踮脚拿下那幅三人合照,轻轻拭去相框上的微尘,“爸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你,因为你嘴甜,很会哄人。可是那时岑伯伯经常打你,因为你也最拗,骨子里的拗。明明是我打碎岑伯伯最喜欢的那个元青花竹林人物瓶,岑伯伯却认为是你,罚你举藤条跪在书房,其实你只要说不是你做的,你就不用受罚。可你偏不,硬是跪了六个小时,一声不吭……”
    “都是以前的事了,还提它干什么?”岑缓羽讪讪打岔,不好意思地挠头。
    弦歌看了他一眼,没搭腔,继续说:“你还记不记得,你在那张沙发前说‘喜欢我’的时候,我怎么回答的?我说,‘我没有把握转换我们之间的关系,如果有一天爱情破裂,我们还会赔上这么多年的友谊,我赔不起。我已经失去了爸爸、失去了那个家,如果连你都不在了,我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证明我曾经幸福过的证据,我引以为傲的一切,统统都没有了。’”
    岑缓羽低头,暗暗呼气,表面上仍不忘笑,调侃自嘲:“我当然记得,我岑缓羽第一次被女人拒绝,这么深刻的回忆,我怎么可能忘记?好了好了,你刚下飞机也累了,早点休息,我先走了。”
    他狼狈而逃,逃到大门边便被弦歌厉声喝住:“岑缓羽,你给我站住!”她扬起手中那沓纸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“你怎么不问我,究竟有什么急事值得我打飞的赶回来?”她愤而一摔,将纸片摔在岑缓羽的肩上。纸片纷落,簌簌声如曾时落樱,绝望一分未减地袭来:“你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?!是不是要等你病入膏肓了,才叫我去看你,然后告诫我‘凡事想开些’?!你是不是要让我连最后一点幸福的证据都失去,你才满意?!岑缓羽,你这个混蛋!我警告你,我已经跟sophia说好了,明天你就给我装好行李滚进医院里去!我托sophia问过他们医院的医生,她说你的病情发现及时,癌细胞还没有扩散,完全可以治愈!你这么爱享受,舍得这么早死吗?阴曹地府可没有souk也没有menu!你想喝现磨咖啡也是做梦!”
    她气得发抖,死死咬着下唇,语速飞快就像穿堂膛重机枪,百枚子弹一通乱射。岑缓羽想说什么,看到她血丝密布的瞳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强咽一口唾沫后勉强解释:“我在治疗啊……按时吃药什么的,最近太忙了,我真的没时间住院。我保证,一个月,一个月后我会乖乖‘滚’到医院里去……别生气,你气起来皇帝老儿都要让步,乖啊……”他煞有介事地合掌发誓,还想像小时候那样好言哄她,拍拍她的头。
    弦歌想也不想,甩手撇开他的手,哼笑着质问:“忙?你在忙什么?是不是在忙这个?”她从满地纸片中挑出那张唯一带标题的,在岑缓羽眼前晃了晃,岑缓羽惊愕欲抢,反被她先一步将纸片撕得粉碎,用力掷甩在地上。
    “岑缓羽,用不着你多管闲事!我的事,我自己会处理!你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!你这不是在帮我,是在害我!你每拖一天,危险就会增加一分,如果你因为这样延误治疗,你让我怎么办?就算我侥幸过了这一关,以后我还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秦筝的爱情?今天我已经单独见过张总了,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,到此为止!”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岑缓羽罕有的板起脸,蹲身将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,说话语调不再像往时那般轻佻随性,沉稳得不像他的声音,甚至,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,“弦歌,别闹了,这不是为了你,这是上亿的合并案,我不会拿自己的钱开玩笑。你说我骨子里拗,没错,既然你明白这一点,就应该知道你劝我也是白劝。我的病情,我自己心里有数,你放心,死不了。”
    纸片在岑缓羽手中沙沙响,弦歌站在窗边,窗外北风呼啸,卷起她及腰的卷发在空中张牙舞爪。岑缓羽就这么半蹲在她脚边,一言不发只顾捡纸。
    淹没理智的海水似乎慢慢褪去,弦歌出奇平静地退到餐椅上坐下,凝视着岑缓羽的身影,面无表情:“十五岁那年,爷爷入院,我以为只是小感冒而已,他住院的那一个月,我亲眼看着他一天不如一天的拖着,最?在我十六岁生日前20天,我戴着黑纱参加他的追悼会……二十二岁时,爸爸走了,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到医院时只看见一块白布……”她听见自己抽吸的声音,鼻腔、眼角都酸酸胀痛着,一合眼,舌尖就尝到了咸涩的滋味:“岑缓羽,你就拗吧……如果你也像他们那样丢下我,我一滴眼泪也不会为你流!”
    岑缓羽木然抬头,一眼便见她腮边溢流不止的泪。她不停地用手拭去泪水,倔强地仰头不让眼泪顺颊流出来,她就连哭,都悄无声息……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轻声走过去搂着她肩,让她侧靠在他怀里。“你这丫头……我说过不想再看见你哭,不管是为谁。只是没想到,再让你哭的人居然是我……”他的环抱紧了紧,无奈妥协,“我答应你,明天就入院。我保证,不会像你爷爷和爸爸那样丢下你……”
    chapter 11 吾宁爱与憎(1)
    chapter 11 吾宁爱与憎
    伦敦。
    夜晚静悄悄的,漆黑玻璃上折射出伦敦街道的璀璨华灯,泰晤士河上的轮船鸣笛声隐约幽扬入耳。秦筝被手机铃声吵醒,困倦地抚额撑坐在床头,一按下通话键,怯怯犹疑的女子声音便像蚕丝般在电话中轻柔撩起。
    “学长,我是不是吵到你了?”对方嗓音略显嘶哑,柔声说话时隐带着如抽泣似的孱弱。
    秦筝抬头看了看壁钟,随即仰靠在床头板上,眯着眼闭目养神:“这么晚打电话过来,有什么事?”
    “学长,对不起……”那头呜呜哭起来,话语黏在哭声说,吞吐字都有些费解,“都是我不好,但是我没想到弦歌姐会这么做……”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?”听到弦歌的名字,秦筝强睁开眼,探身打开床头灯,“弦歌怎么了?你慢点说。”
    “我不该打电话让弦歌姐回来……”她哭得更厉害,喘得几乎窒息,“学长,总之你快点回来吧!弦歌姐她……”她开始断断续续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    轮船鸣笛由远及近,扑噬耳边,秦筝茫然挂断电话,脑海中忽然想起在因弗尼斯时,她仰首喝下一大口威士忌时说的那句话:“必要的时候,我会弃车保帅。”
    他是那个“车”,谁是那个“帅”?
    ***** *****
    “车四退二。”
    咖啡壶在角落里噗噗喷着沸气,弦歌与岑缓羽在国际象棋的棋盘上对峙“争战”,烽烟滚滚。弦歌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,一边尽可能不让果皮断开,一边瞥了一眼棋盘,好意提醒:“将军!”
    “就知道你会来这招,王车移位!对不起你的‘皇后’咯!”岑缓羽穿着天鹅绒睡袍坐在她对面,美滋滋地把黑棋皇后挑出来。
    刀锋在弦歌手中一抖,圈连的果皮断成两截。
    弦歌有些不悦,将削到一半的苹果硬塞进岑缓羽嘴里。“不管我怎么走,你都是输!”她下巴一努,将“兵”推到棋盘最后一行,“再将军!”她甚至懒得换上“皇后”棋,索性抱臂窝在圈椅里,抱着暖烘烘的手炉蜷成团,一字一顿地讽他:“你,输,了!”
    “
    行啊你,棋艺见长!我倒是小看你了。”岑缓羽捶胸顿足地懊悔,倚着凭栏起身,双臂撑在栏上向外探,“我受不了了,强烈要求出院!”
    弦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,随手拾起一个“皇后”瞄准他后脑勺掷去,在他恼羞成怒的回首瞪视时,懒懒的吐了吐小舌头,提醒他“愿赌服输”。
    棋子在地砖上弹了弹,冷不丁窜出栏缝掉下楼,在白皑皑的雪地中留下一小簇黑点。弦歌和缓羽探头张望时,两个调皮的小孩已捡起棋子,仰头冲他们挥手致意,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开,毫无物归原主的意思。女孩跑在前,一不小心踉跄跌倒,整个人狗啃泥似的埋在雪地里,男孩哈哈嘲笑,跑上前扶起她。
    岑缓羽笑吟吟地望着他们,忽而转首问弦歌:“这个场景是不是特熟悉?”
    “嗯,熟悉,不过人家是不小心跌倒的,而我是被某个死小孩暗算推倒的!”弦歌整个上身撑支在凭栏上,答得咬牙切齿。
    岑缓羽也不争辩,望着地平线上浅灰的天色:“你差不多该去机场了吧?”
    “嗯,一会儿就走。”弦歌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,猛跺脚返身回屋,在推拉门前唤他,“快进来,冻死我了。”
    她拎起毛织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,边穿大衣边说:“这两天我不过来了,你给我好好在医院待着!”她瞟向电视屏幕下方的滚动新闻,一眼便在一行小字中看到自己的名字,尾随其后的还有“秦筝”、“厉景笙”。她看了看缓羽,见他也正盯着屏幕目不转睛,索性无所谓的笑了笑,安慰他:“别担心,船到桥头自然直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就是一条死路,我也要让厉景笙客串愚公,给我开一条路!”
    岑缓羽呼出一串白气,呵呵笑她:“行啊,岑总的幽默感给你偷学了八成,孺子可教也!”他送她走出病房,只在临别时提醒她:“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
    “说反了吧?”弦歌反推他入房,摆出一个叉腰挺胸的母夜叉姿势唬他,“别让医生跟我打小报告,就是最大的帮忙了。走了啊!”她摆摆手,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昂首离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