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了。她又迷迷糊糊地看到家修躺在她的身边,他背对着她,月光映出了他肩膀的线条,这是书璐曾经有些痴迷的线条。然而第二天早晨,他的被子仍旧整齐地叠放在床头,。
    周二,书璐恍恍忽忽地录完节目,打开手机,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从家臣家里打来的,她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打了回去。
    “小婶婶,”接电话的是雅君,“你们楼下有一个很棒的咖啡店,下午我请你去喝奶茶。”
    这大约是书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请她去咖啡店喝奶茶,但她还是收拾了一下心情,欣然赴约。
    她到的时候,雅君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,面前是两杯冰镇奶茶。
    “小婶婶,大概你很惊讶我会约你出来吧,”雅君一点也不怯场地说,“事实上,我和阿文都应该谢谢你,你给了我们很多帮助,但我们一次正式的感谢也没有,所以今天特地约了你出来……”
    “我想,你没必要这么客套,还是开门见山吧。”书璐苦笑地看着他。
    “那我就直说了,”他点点头,“你跟小叔是不是吵架了,而且吵得很厉害。”
    “是吵架了,”书璐叹了口气,“不过……我不知道算不算吵得厉害。”
    “昨晚,他来找我爸,脸色很不好,我看的出,他心里很难受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书璐想起他第一次等在电台楼下的样子,忽然有点心疼。
    “小叔这个人,”雅君顿了顿,好像在想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他,“其实心地很善良,但是因为他太聪明,所以有时候显得不太随和,而且太自负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而且,可能你也注意到了,他的控制欲很强,总是喜欢安排别人。有时候他不喜欢你做一件事,他就会强烈反对,然后安排你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去做。”
    书璐猛地抬头看他,无奈地苦笑起来。原来,不止是她,还有其他人也“深受其害”。
    “但我也注意到,他越是想控制你,就说明他对你越是感情深……”他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,继续说,“其实,我和爸爸都很赞同阿文的说法。”
    “?”
    “自从你们在一起之后,小叔笑得很多,他变得很快乐。”
    “……我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吗,”书璐怔怔地说,“有时候我觉得他或许只是想从我身上找回他自己失去的时光。”
    “不,你想错了,”雅君的目光很严肃,“小叔不是一个纠缠于过去的人,他总是向前看,就算过去他有任何失败的经历,他也只是把那些经历当作是一种人生的历练。他很善于总结过去,但不是一个会活在过去的人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或许他不再年轻了,不过他不会想要找回年轻的感觉,更不会通过你去寻找。”
    “看来……”书璐又露出无奈的苦笑,“你比我更了解他。”
    雅君耸耸肩:“一个有着我这样的身世的小孩,总是会更仔细地去观察周围的一切,尤其是人。”
    “啊……”书璐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,也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于启齿的事情,因为爸爸、妈妈、小叔、你,还有阿文,让我知道,我并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。”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。
    “你是一个勇敢的男孩子。”书璐折服地说。
    “我今天约你出来,并不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,我只是想告诉你,可能小叔的某些做法会让你不满,但你对他来说很重要,我想现在他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不管怎么说,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,”书璐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,“至少他的红包没有白给你。”
    说完,她眨了眨眼睛,雅君也笑了。
    书璐喝着冰镇奶茶,心想,或许今天可以早点回去。
    下班铃声响过之后,书璐慢吞吞地整理东西,然后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,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,她花了一个小时。夏天的夜晚很闷热,她忽然怀念起巴厘岛的夜晚,总是有凉爽的海风吹过,让她不禁想抬头看着天空。
    她在楼下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,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走上去。
    钥匙插进门锁的一霎那,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,然而当她打开门的时候,家修还是用一个看报纸的背影来迎接她。
    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,转身关上门,然后走过他的身旁,去卧室。
    “不管你信不信,”家修的声音忽然响起,有一点沙哑,“昨天我去问过家臣,那个笔记本……他也有一本,那是我们高中的笔记本,每一个学生都会在毕业的时候拿到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她转身看着他。
    “我跟家臣还有心宜……是同一所高中的。所以,我不认为心宜说的是我。”他又补充了一句,然后继续埋头看报纸。
    书璐想起下午雅君说,他昨天去找过家臣,原来,就是为了这件事。
    “哦……”她很想跟他说什么,但是看着他的侧脸,又无奈地放弃了。她曾经忐忑不安地怀疑过,但听到这个解释的以后,她反而不那么在乎答案。就像他说过,相信或不相信,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,她所坚持的是什么。
    她没有说话,因为当她告诉家修关于心宜所说的那些话的时候,她就知道她没有理由那样怀疑他们,就像他同样不会怀疑她和易飞。
    她几乎可以肯定家修没有怀疑过,但他习惯于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每一件事情,包括她的事情。他是一个丈夫、一个导师,但同时也是一个粗暴的掌控者;他带领她、鼓励她成长,但同时也限定了她人生的轨迹。
    这场由怀疑产生的争吵,最后却没能因为怀疑的结束而结束。所谓的怀疑,只不过是婚姻矛盾中一个部分,他们虽然爱着彼此,但终究仍是两个倔强的、想要完整地保留自我的人。
    “至于说我对待你的方式,”他好像思索了一会儿才又开口,“我始终不认为我有什么错。”
    然后,灯火通明的客厅里,气氛却冷了下来。
    书璐苦笑了一下,她并不感到惊讶,他确实爱她,但他也确实如此倔强。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没有主张,愿意为了爱情、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人,那么或许就没有这场争吵,或许他们从此过着“王子公主般快乐的生活”。
    但她不是。她可以为了爱去做很多事,但她不是一只拉线木偶。
    他们没有再争吵,不过书璐觉得这比争吵更令人难受。她忽然想到了高中时政治课上老师说的: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    每一个早晨,当她醒来的时候,身旁的那个位置总是空空的,于是,她的心也变得空了。
    周日,家修不知道去了哪里,书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,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。那个快乐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璐究竟去了哪里?
    他们在折磨对方的同时,也折磨着自己。
    中午,她收到了一条家修的短信,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他发送的超过五个字的短信:
    “我去出差,飞机就要起飞,到了我会发邮件给你。临睡时检查门窗、煤气和水电,出门记得锁门,到家后拴上保险。空调不要对着脚吹,席子每天要擦。所有的药都在电视机柜左边第一个抽屉里。不要在家做饭,吃完泡面记得把碗扔进垃圾桶。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,等我回来再谈。”
    书璐失神地看着手机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这算不算是他的让步呢?
    第二天早晨,书璐上班后打开电脑,看到了家修在凌晨发给她的邮件,只是短短的几个字:我到了。
    她没精打采地笑了笑,这才是他的风格吧。
    中午的时候,传达室的师傅拎了一袋信上来,书璐这才想起,上周播出的节目已经宣布第三届的“我最爱的一本书”又开始了。看着手中厚厚的来信,她不禁感叹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。两年前,她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女孩,现在她有了事业和家庭,生活得比以前自信,却也拥有更多的烦恼。
    也许,这就是人们常说的,成长的代价。
    “你跟教授还没和好吗。”
    正在专心吃着鸡肉的书璐被小曼这句话呛得咳嗽起来。
    “别紧张,”小曼坐下,顺便拍了拍书璐的背,“我没有要逼供的意思,不然早就问了。”
    她见书璐没有回答的意思,便耸耸肩说:“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没问过。”
    “不是的……”书璐试着把卡在喉咙口的鸡肉咽下去,“我只是在想,怎么回答你。”
    “如果是要敷衍我的话,就算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没有那个意思。”书璐像打破了算盘的小孩。
    “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,你们是不是吵架了?”小曼翘起腿专心致志地问。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“多久了?”
    “一两个礼拜。”
    “打算离婚吗?”
    “呃……不,没有想过。”
    “哦,”小曼翻了一个肥皂剧式的白眼,“那你还在摆什么架子,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小姐。”
    书璐苦笑了一下,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。大概在小曼看来,要么好好地过日子,要么干脆离婚,这样的人生和婚姻,倒也简单。
    但他们却做不到,因为他们对自己、对对方、对生活、对婚姻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要求,或许他们都缺少一种率性,一种敢于接受生活本质的率性。
    “我不是你,我不知道、并且不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,我也不可能知道你和他的感受,”小曼撇了撇嘴,“但是我知道你们都离不开对方,那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呢。”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”书璐怔怔地说,“我真的不知道。他想改变我,我也想改变他。我们之中总会有一个被改变,但我们都不想做那个人。”
    “可是为什么要改变呢,”小曼瞪大眼睛,仿佛那是很可笑的想法,“你们当初结婚的时候是想跟那个被改变之后的对方结婚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书璐说不出话来。她没有想过要跟哪个他结婚,是那个把她捧在掌心的家修,或是那执意掌控她的家修?也或许,她只是单纯地,想要跟这个男人结婚。
    “如果是的话,我无话可说,你们太幼稚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如果不是的话,我想你们都应该做好了接受对方的准备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你真应该把这些话直接告诉他。”书璐苦涩地说。
    “我想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。”小曼噘了噘嘴,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,仿佛刚才的那个话题就这样嘎然而止。
    可是,书璐想,她很难想象如何去说服家修接受这个观点,他有时是非常固执且顽固的。一直以来,他们相安无事,是因为他们还披着爱情的那件外衣,但当他们终于决定要暂时脱去这件外衣休息一会儿的时候,那些藏在里面的矛盾和不满也终于一起显现出来。
    或许,他真的没错,可是仍然伤害了她。
    这天晚上,书璐又收到了家修的电子邮件。以往他去出差,都会打电话回来,这一次却没有,大约吵架的时候,只有文字能够让彼此冷静。
    “记得我嘱咐的那些话,我不希望十天之后当我回来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个乱糟糟的家。有事打我电话,我会一直开机。”
    他的信没有抬头,也没有署名。但她的心里忽然有一股暖流,就像小曼说的,他们离不开彼此。
    她开始原谅他,或者,这并不能说是一种原谅,因为他没有错。她只是忽然理解了他的行为、他的感情,她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了他所给予的东西,就同她一直以来给予他的一样,那是爱。
    临睡的时候,她把空调的风口调到吹不到脚的方向,然后钻进他的被子里。上面有一股他的味道,是那种体味混合着古龙水和刮胡膏的味道。她很快就睡着了,一个多星期以来,她第一次感到,他从没离开她的身边。
    周二是书璐和小曼固定的录音时间,在节目中,她仍是那个侃侃而谈的书璐。她没有因为争吵而沮丧,没有因为家修的固执而无奈,也没有对自己感到失望。她是在电波里自信地谈着塞林格的人,是当小曼把话题扯远时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