脖颈间磨蹭着,让敛衣从心底痒了起来。手下就是他的身体,只要稍一用力,就能把这人完全抱住……
──可是之后呢?
心底冷冷地自问,就算这时能抱住他,甚至仗着他酒醉做出一些非礼举止,可是又有什么意义?
想要的并不是这人的身体。他的皇帝虽然艳极,却谈不上无双。若是只恋那皮相,总会有更美的人存在。
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手,和心跳。若这等龌龊心思被皇上知道,大概便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吧……不管是死是活,若不能在他身边,都是一样。
短短一段路,倒像是走了一生一般。寝宫在眼前的时候,敛衣一时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,还是失望这条路终于到了头。
“皇上,请就寝……”把人送到床前,想着太监宫女会侍候他,敛衣便要退出去。宋筝却抓着他不放,低声道:“留下来……不要走好不好?”
“皇上,外臣宿在内宫本已不合礼法,何况在皇上寝宫……”敛衣摇头。开玩笑,只是轻微接触就已难以自制,要是同眠……
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朕当皇上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?”醉酒的人忽然发起疯来,大声喊道,“为什么朕什么都不能做?想要的不能出手,不想要的偏偏全在身边……一个两个全在逼我……朕不做这个皇帝了行不行?朕……”
接下来的话却没能出口,被敛衣伸手捂住。这行为自然是大不敬,但为了阻止宋筝继续说下去,敛衣也只能这么做。他随即转头看房内宫女们,眼神凝起:“你们还呆着做什么?还不快出去?!”
众人急忙退出寝宫,敛衣松开手,宋筝却没有继续说话。仔细一看,他双目合拢,竟已睡去。敛衣长出一口气,方觉汗已透重衣。
敛衣为宋筝除去鞋袜,推门喊宫女进来。不想一推开门,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唐鹏云。
“唐王爷……呃,鹏云,你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敛衣奇问,不过心底也稍微松了口气──唐鹏云定是要带他走的,就算想留下也是不行了。
“今天刚得到宫内行走的特权,你忘了?”唐鹏云哼了声,平素总是笑着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悦,“我找了你半天,要不是有人看到你,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进寝宫来……”
“皇上喝醉了。”敛衣低声解释,唐鹏云太敏锐,他怕他发现自己那点心思。
唐鹏云又哼了声,想说什么又忍住,半晌方道:“那现在没事了吧?我们出宫吧!”
两人离去,龙床上躺着的宋筝忽然睁开眼,眼中虽有醉意,却是清醒的。
3.3
唐鹏云和敛衣实际都喝得不少,出宫坐轿,唐鹏云硬是说找不到府上轿夫,今夜就去丞相府睡一晚吧,死活跟敛衣挤同抬轿子。敛衣怎拗得过他,想到宋筝命令,也便由他。
敛衣向来简朴,轿子也不算很宽敞,两个大男人挤在其中,不免太过接近,有些诡异气氛生出来。敛衣虽对宋筝之外的人并无性趣,但总也是知男男之事的,心下觉得不妥,向旁躲了躲。
他越躲唐鹏云越是接近,最后几乎是贴在他身上,嘴里嘟嘟囔囔:“敛衣,你觉得我怎么样?”
即使有些醉了,敛衣也深自警醒,出口的竟是标准官话:“王爷纵横沙场英勇杀敌,于国有大功……”
“放屁!”唐鹏云呸了一口,“边关将边关将,边疆有事时是将军,纵马杀敌,号令一出谁敢不从……等到敌国兵退,议和约成,就不再是什么将军……”
他躺下身去,轿内狭窄,他竟是躺在敛衣身上,仰头眯眼看着敛衣:“天子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酣睡?兵者,国之利器也。为怕被利器伤到手,就算把它磨钝,也是应当的……”
“敛衣,你没有过这种感受么?明明只是想为国为民做些事情,却总是有无数的猜忌无数提防,直到你什么都做不了……美人迟暮英雄末路,都是如此……”
他身体向上蹭了蹭,脸上露出极重的悲哀来。
“王爷,说穿了不过是个闲职,什么都不用做,什么也做不了……”他低道,“出生入死了这么久,得到的竟只有这个,敛衣,你说,我该高兴么?”
“王爷……”这话题太重,敛衣一时之间不敢回答。在敛衣心中,皇上疑虑唐鹏云自然有他的道理──唐鹏云与容王走得太近,就算是因为军饷是由容王负责吧,这种接近也是不能被容许的。
但即使不是和容王接近,敛衣深知,皇上也不会允许任何臣子手握重兵的。宋筝虽然不是太滥杀的君主,也未见得大度太多。连自己他都防,何况唐鹏云。
而且怎么想,唐鹏云和容王的接近也是出于不得已:容王负责军备粮饷多年,若不投靠他,唐鹏云怕是一场胜仗都打不了。何况唐鹏云之母与容王姊弟感情甚好,远胜过和先帝。
敛衣心中怜意大生,怎么想都觉得是宋筝对不住唐鹏云,手伸出去,不自觉地落在唐鹏云肩上,像是要安慰他一样拍拍他。唐鹏云借势更加紧地靠在他怀里,露出笑容来。
“敛衣,别做什么丞相了,跟着我逍遥自在吧,好不好?”唐鹏云在他耳边轻声道。敛衣微怔,随即一笑:这人,当真喝醉了啊。
“觅一佳偶,安然一生吧……至少富贵荣华,并不会少了你半点。”敛衣说着,也知道自己这安慰实在无力,“待到边关有事,还是要你出征……平时就做个太平将军,也没什么不好,不是么?”
膝上的人嗯了几声,显然是睡着了。
3.4
朝局有了微微的变化,御史台虽无实权,却是百官包括皇帝最忌惮的部门──毕竟真正能做到全无过错的官员太少,御史台不必诬陷什么人,只要专门针对一方袒护另一方,就足够了。宋筝一直都想清理御史台,苦于没有太好的机会,这一次逮到点错处,以整顿为由撤换了不少人,将他自己的人大批渗入其中。
而梁家也不再受重用,九天朝最重礼法,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在寻常百姓家都骇人听闻,何况身为朝廷官员。梁常侍请调出京,甚至走在梁观尽之前。
梁观尽离京那天,敛衣去送他,并着唐鹏云。
梁观尽走得很寒酸,身无长物,只一辆普通马车。最大的行李,是一同的田礼书──这,也算是携眷上任吧。
田礼书年纪很轻,相貌儒雅,是标准的书生样子。只眼光流转间,隐隐透出些毅然和坚强,想是心性坚毅之人。他见到敛衣,竟施大礼,谢敛衣秉公处理此事,并且让自己二人可以离开京城,去偏僻之地生活。
“天地之大,总有能容下我与他的地方。何况他去蜀地那种流放之所做官,百姓生活困顿,只要他能治理好一方,想必不会有人在这种事上计较过多。”田礼书起身道,“这样的结果于我于他都是最好,丞相高义,草民只有拜谢。”
敛衣侧过身去,不受他这礼。虽然他确实是有意成全这二人,但一来他身为丞相,不该受这谢意;二来这种事情着实也不好听,丞相关乎国体,可不能与这种言语牵扯上。
梁观尽向前一步:“丞相,朝中凶险,您自己多保重。若有什么事,可以到蜀中来找下官……下官大概是回不了京,也不打算回了……”
敛衣点头:“你们也一路保重。”
几人又说了些话,梁田二人终于上马车,与敛衣唐鹏云道别。车夫正要挥鞭之时,驿路那端传来高喊的声音。
“小畜生,不许走!就算死我也不能让你离京!”声音有些苍老,极高地拔着,“小畜生,不许跟那家伙走!你听到没有!”
这声音极熟,敛衣稍一沉吟,便想起是田老丈。回头看去,果然见到他慢慢跑上来,表情极为愤怒:“我们田家没有你这畜生!你想跟男人走,还不如让我先劈死你!”
田礼书从马车车厢里探出个头来,向后看着,脸色变上几变,却不说话。
梁观尽也探出头来,对车夫道:“愣什么?还不快走?”一伸手把田礼书拉回车厢,高声喊道:“礼书日后就是我梁家的人了,田伯父,我会好好照顾礼书的!”
田老丈听他这话,气得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待他稳下来跑到罗唐二人身前时,马车已经绝尘远去。田老丈一气之下,坐在地上,也没了斯文样子,破口大骂起来。
敛衣从他身边绕开,并不太想与他说话。唐鹏云跟在他身后,从田老丈旁经过时,田老丈忽然抬头,大喊:“王爷啊王爷,你要为草民作主啊!”
唐鹏云听他竟然要自己作主,不禁好笑,开口问道:“我为你做什么主?”
“草民的小儿子被人抢走,草民拦丞相轿子告状,丞相不但不替我伸冤,还帮着那人把我儿子骗走啊──”田老丈竟然耍起泼来,哭诉道,“王爷,这些官他们都是互相袒护的啊,王爷你要为草民作主啊!”
唐鹏云却笑了出来,摇了摇头:“田老丈,你道他们官官相护,怎么就敢跟我告状?你不怕我也袒护他们么?”
“您是王爷,又不是官……”田老丈道。
“看来国舅爷是放弃梁家了,敌人的敌人就可用是么……”唐鹏云低声道,随即稍微提高了声音,“田老丈,抱歉令你失望了──”
他伸手,把手搭在敛衣肩头:“本王对丞相大人,不仅官官相护,而且大护特护。罗相的事就是我的事,你说罗相不好,就是说我──”
说完竟然还作势把敛衣揽到身边,然后哈哈一笑,翻身上马。敛衣也解开自己坐骑,跃了上去。
两匹马很快跑得远了,敛衣垂首皱眉,在想着什么。唐鹏云轻轻一笑道:“你说齐国舅给了田老丈什么好处,让他又跳了过去呢?”
“这是末节,只是……齐国舅恐怕会以为你我有什么关系……”进而怀疑皇上要和容王结盟对付他,这样的话……就麻烦了……
“你我有什么关系?”唐鹏云挑起秀气的眉,“你是说梁观尽和田礼书那种关系么?”
敛衣一惊,侧身看他,甚至顾不上控马:“王……鹏云,你不要乱说……”
“这有什么大不了,你犯得着吓成这样子么?”唐鹏云嘲笑他,“就算他以为你我有关系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最多不过是御史们多说两句,不痛不痒……”
他策马靠近敛衣,唇角泛着有些诡异的笑:“而且,这种传言又对你没什么坏处……至少有助于你隐藏你自己的真实感情,不是么?”
敛衣手一抖,险些握不住缰绳,从马背上摔下来。
3.5
难道他知道了?
敛衣心惊胆颤了数日,终于不见唐鹏云有其它行动,暂时放下心。
对皇上的感情和幻想,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!那种肮脏的亵渎,若被他人知道,甚至传到皇上耳朵里……他也就再没有脸去见皇上,连待在他身边远远看着都不行。
就算死了,也不能让他知道……若被人发现,他就、他就……
因为心里有鬼,敛衣对唐鹏云的态度便古怪了起来。唐鹏云跟着他他也不敢阻止,除非涉及到朝政否则都任他来去,导致唐鹏云出入丞相府,倒像是走自家王府一样自在。
这样一来,朝中传言自也不少。丞相向来是皇上心腹,难道竟然投靠了容王?倒也说得通,有些小小动向,倒显得出皇上有抑制丞相权力的意思。
不过当然,也可能是唐王爷别有居心。毕竟他现在也是个王爷,又掌握兵权,容王也未必掌控得了他──要知道,兵将除了令符之外,最认的便是同生共死过的统帅。容王在边疆多年,打过无数次仗立过无数次功,在兵将们的心中,威严不下于皇上。
若他有心,可以成为朝中的第四势力,而无需依附什么人。若他有篡位之心……
“罗相,听说鹏云最近经常去你府上?”两人独处时,宋筝直接问敛衣,语气是带着试探的。敛衣一怔,答道:“唐王爷闲来无事,确实经常去微臣府上。”
“只是闲来无事么?”宋筝缓缓问道,眼神极深。
敛衣愕然抬头,见他表情,只觉一头凉水泼下。
他怀疑自己?他也听了别人闲言碎语,所以担心自己是要和唐鹏云一起图他的皇位?
自己对他一片心,他……竟然连一点点的信任都没有给自己?
敛衣眼底神色似乎传给宋筝,宋筝微微一笑:“敛衣,难道朕还不知你。”
一声敛衣,是许久没听到的称呼。好象上次听到,宋筝还是拿著书求教于他的太子,而他还是年轻的太子侍读。虽然两人谈不上关系很好,但总不若现在这般,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