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高高在上,一个极力隐瞒心事,越来越远。
    此刻得他这句话,便已够了。敛衣垂首:“臣知罪。”
    “朕是想让你多留心些,能拉拢自然也要拉拢,不过……”宋筝略一沉吟,道,“不过鹏云在边关多年,以他的聪明,不可能不给他自己留下后路……”
    敛衣心微寒,想到唐鹏云那晚醉后说的话,竟是全然不假。却也只有答道:“臣会留意的。”
    宋筝点头笑道:“丞相这么说,朕就放心了。他可能有些亲兵就在京城,甚或在京郊潜伏小股兵力。丞相还要多费心。”
    果然,鸟尽弓藏兔死狗烹,握有精兵不能不防。敛衣觉得悲哀,却连稍微过格一点的话都不能说。
    身为皇帝,宋筝谁都不会真心相信。
    “对了。”宋筝像是要转换话题一样,忽然道,“朕打算过一年立后,你觉得哪位妃子合适?”
    敛衣一震:“这是皇上的私事,臣……不敢逾越。”
    “国母之事关乎国体,怎算得上私事?朕那些妃子你也大多见过,总能提议吧?”宋筝挑眉,道,“可惜你没有什么姐妹……”
    敛衣低头,飞快闪过一丝苦笑。
    “臣认为秀妃秀外慧中识大体,其父又是皇上一手提拔,应是合适人选。”敛衣抬头,脸上已无半分异样,“自然,立后之事,主要还看皇上的意思。毕竟皇后……是与皇上相伴的女子。”
    一生相伴。
    他永远盼不得的幸运。
    宋筝点点头:“丞相这么想就好。”
    敛衣颇有些疑惑宋筝这样突如其来的询问,毕竟立后之事实际已经拖了很久,而宋筝之前一直没有表示过。何况这种事情,敛衣向来不过问,怎么如今……
    直到几天后,宫里传出消息,敛衣才知道原因。
    ──齐妃、秀妃双双怀孕,而任妃也在这段时间频受宠幸,看来消息也快近了。
    天渐渐热起来,敛衣只觉得从心里往外的冷。
    四
    “这位客官,小店要打烊了,您……不要再喝了。”
    店小二站在桌边,小心翼翼说道。跑堂多年,小二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人文雅而带着贵气,显然身份非常。按理来说该是在豪华宅子里找三五好友举杯共饮,再不济也该有美人在侧添酒,跑到这偏僻小酒馆买醉,显然是失意人。
    这分寸可就不好掌握了,又怕他借酒闹事,又不敢得罪人。都到这时间,酒馆里没什么客人了,这位却还在自斟自饮。小二看他一杯一杯灌着,心里都觉得发渗。
    那人听他这话,却也不多说什么,起身要往外走。小二连忙拦住他:“客官,酒钱您还没付呢。”
    那人睁大眼睛看小二,站立不稳,踉跄了下:“酒钱?”
    他一张口便是满满的酒气,小二嫌恶退了步:“是啊,客官您喝了两坛竹叶青,加上一坛小店特制的千里醉,还有……”他说了半天,“一共是七十二文,本店店小,至亲好友,赊欠免问……”
    他罗里罗嗦说了一堆,对方却没给一个答复,而是依着门口柱子,疑惑地看着他。
    “客官,您不是没带钱吧?”小二有些急了,若是收不来酒钱,自己这月月钱被扣是一定的。就算是这人看起来身份高贵,此刻也是顾不得了。醉汉他见多了,知道问他也没用,干脆自己动起手来。
    “你做什么?”正当小二的手伸进那人衣襟时,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。小二吓了一跳,生怕那人以为自己是在偷客官钱,忙回身道:“是这位客官喝醉了不给酒钱──”
    他张大口立在原地,呆呆看着迎面的人。
    好漂亮!他在这小酒馆这么长时间,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!小二看得傻了,见那漂亮公子走近再近,然后从他手里把那醉鬼抢过,略带不悦道:“多少?”
    “啊?”小二继续痴呆。
    那公子不愿与他多废话,从怀里掏出半贯钱给他:“够了吧?”
    岂止是够了。小二接过钱,:“这……太多了……”
    那公子也不理他,拉着醉鬼便走。走的远了小二才想,那公子漂亮得过分,真的是男人吗,别是声音较粗的女子吧?那醉鬼长相倒也不凡……
    他心里想了无数情海生波的情节不提。这边,公子拽着醉鬼,似是想斥责,终又没说,最后只道:“敛衣,你这又是何苦?”
    敛衣睁着眼看他,却完全不认识他似的:“你是谁?敛衣又是谁?”
    “你敬其人为云,其人踏你做泥。”那人自然是唐鹏云,他苦笑了声,却不正面回答,“敛衣,你又何必?”
    敛衣却不言语,只安静走着。走出一段距离,他忽然直直向前倒去。唐鹏云一惊,上前却已晚了一步,敛衣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唐鹏云吓得呼吸都要停了,俯身下去查看,听他微微鼾声,竟是睡得熟了。唐鹏云苦笑一声,将敛衣扶起,背到后背上。
    “其实他一直都在利用你,在耍你,敛衣,你为什么不能挣脱呢?”唐鹏云低声道,“忘了他吧,跟我走有什么不好?非要这么折磨自己?”
    背后的人没有回答。
    当然,要是那么简单,就好了。唐鹏云也明白这一点,他对背后这人,背后这人对另一人,都是由不得自己的。
    但他可没有敛衣那么多顾忌,想要,就出手。要是晚了,让人抢去,可就不好了。
    4.2
    敛衣醒来的时候,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。他四下看去,只觉这宅子气派非常,却可以断定自己没有来过。
    昨晚……好象跑去喝酒了,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,说什么不该说的吧?看这宅子,非是常人能有的……
    “醒了?”低柔声音响起,敛衣心头却更紧张了些:“唐王爷?”
    “鹏云。”唐鹏云从门外进来,走到敛衣躺着的床边,放下手中碗,“你昨晚喝醉了,我替你付的酒钱,顺便把你带回我的王府。你还没来过吧,先把醒酒汤喝了,我带你出去逛逛。”
    敛衣微怔,接过唐鹏云递来的醒酒汤,迟疑问道:“鹏云,我昨晚有没有失态?”
    “罗丞相果然是罗丞相,就算醉了,也不会多说半句话。”唐鹏云露出一个笑来,“但是敛衣你知道,事实往往比话语来得更加真实。”
    敛衣只觉一阵晕眩,头昏得厉害。模糊中听到唐鹏云说:“皇上将有后,九天将有国母,这是举国皆庆的大事啊。偏偏有人去借酒浇愁,也不知那人是浇得什么愁呢?”
    “我、我是想到我情场失意,所以……”
    “是啊,情场失意。按理来说,总该是心上人嫁给他人,才算的上情场失意。不过呢,我们罗相稍稍的与众不同一点点,是心上人娶了他人啊……”唐鹏云挑眉,“娶了一个又一个,现在呢连孩子都要有了,真真叫人情何……”
    “住口!”敛衣大喊一声,打断他话语,他全身颤抖,不是愤怒,是因为恐惧。
    被知道了,那点心思,被这个人知道了。如果他昭告天下……不,他不用昭告天下,他只要告诉“那个人”,就已经足够了。
    唐鹏云见他表情,眼神微微变了变,随即恢复笑容:“敛衣你放心,我不会说出去的……我完全没有理由替我想要的人表白,不是么?”
    敛衣傻傻的:“你想要的人?”
    “是啊,我想要的人,你。”唐鹏云眼神一闪,完全不遮拦,道。
    敛衣傻住了。
    短短瞬间内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,先是他的心思被揭破,接着是唐鹏云说……想要他?
    是理解错了吧?应该是说想要他投靠他们吧?
    敛衣这么想着,唐鹏云又来了句:“我想要你,是你对那人那想法,你别故意曲解。”
    “可──你我都是男的啊!”
    说完这句话敛衣就觉不对,果然唐鹏云似笑非笑道:“皇上他也不是女的。”
    敛衣看着他,当真想看他脑中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,想知道他到底是说真的,还是在玩笑──毕竟多年前,他被他们戏弄过无数次,包括那个晚上……
    但眼下的情况是,不管是真心还是耍弄,他都没有反对的余地。最大的把柄握在对方手里,他还能做什么?
    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警惕问道,唐鹏云却拿过他手中的碗,“再不喝就凉了,你宿醉起来,头很不舒服吧?我也没打算要逼你现在就给答案,你可以好好想想再决定。”
    说完,竟是拿着碗喂他喝。敛衣从没受过这般待遇,却是有些呆了。
    喝过醒酒汤,唐鹏云拿碗出去,敛衣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,仔细思考眼下情况。
    他并不相信唐鹏云,男男的感情本就惊世骇俗,他不信唐鹏云“正巧”也有这方面的倾向。不管怎么看,唐鹏云都是先知道了他的感情,而后借机威胁羞辱他。
    什么“我想要你,是你对那人那想法”,他对宋筝的感情,岂是别人可以轻辱的?
    想到宋筝,心又痛了起来。即使很清楚封后生子都是必然的事情,即使明知道他身边有无数女人,甚至在议政的时候也说过皇上应及早立下太子……但真正临到眼前,还是难以忍受。不可触碰不能触碰,却要忍着他触碰其它人。一遍遍告诉自己,皇上的一生幸福一生感情,与自己,毫无关系。
    自己,只要能做他的臣子就好了。
    可眼前这局势怎么办?
    敛衣沉思了一会儿,得出来的结论是:虚与委蛇。
    宋筝吩咐过的事情敛衣自然要招办,那么就必须接近唐鹏云才行。而接近他,现在是最好的机会。
    一举两得。既能封住唐鹏云的口,又能查他是否有私人军队。自然唐鹏云此举也是在算计自己,但是自己这孑然一身,既然是一无所有,还有什么好失去的?
    不若就应了他,豁出来就是这条命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    想起梁田二人,他们是心心相印,携手天涯。而自己和唐鹏云,是彼此算计各怀鬼胎。
    当真只有苦笑。
    4.3
    虽说两人也算是定下了“那种”关系,不过唐鹏云并没有趁机要求什么,只是态度上稍微亲昵了些。当日敛衣醒酒,唐鹏云留他吃了顿饭,也就让他回府去了。
    现实中的种种,并不会因为他的酒醉酒醒,甚至和人达成什么协议,而有改变。天子将有后,龙颜大悦,封赏不断。至于两位妃子家族,更是满门荣耀。
    众多加官进爵中,秀妃之父方志中入翰林院升为翰林学士,并不是很显眼的提升。但是朝中文武嗅觉灵敏的都注意到了这条消息,有的便开始活动起来──毕竟众人都知道,虽然不是每个翰林学士都能成为丞相,但是丞相一定做过翰林学士。而皇上在这时候这么册封,自然有他的目的。那目的,却是昭然若揭的。
    在百官暗中讨论罗丞相将失势之时,罗丞相正在宫内内殿,与皇上说话。
    “丞相正好借机向唐鹏云表示不满,甚至多表示一些投靠之意。”宋筝交代道,“总之丞相尽量去掉唐鹏云的疑心,以便得到信息。”
    “但是皇上……”敛衣垂首,声音有几分迟疑,“臣身为丞相,一举一动都是国之表率,若这么做,恐怕对百官会有影响。而且身为丞相,这样的传言恐怕……会导致很多后果。”
    眼下这局势,若宋筝只是要对付唐鹏云也就罢了,万一还想顺便把敛衣扯下来,也容易得很──反正已经是“勾结”了,就算到时候他说有皇上口谕,又能济得了什么事?
    敛衣太明白自家皇帝,因此不敢掉以轻心。他对宋筝虽是忠心耿耿,毕竟不是傻子,不想被皇帝当成卒子轻易舍弃。心中疼痛难忍,却还是提出了反对。
    宋筝却一笑:“敛衣,你不相信朕?”
    敛衣忙跪倒在地:“臣不敢。”
    “朕小时做过很多过分的事,朕也知你虽然从来不说,心底对朕怕是不以为然的……”宋筝见敛衣要辩白,一挥手,“你无需辩解,朕说这番话,不是让你自辩的。只是一朝根本,百姓、皇帝、丞相,若你与朕一直有心结,怕不是九天之福。”
    如此敛衣竟也无法开口,他只觉悲哀:明明是无事不念着他,明明是一心只为他,他却以为自己……心有异志?
    听得宋筝依然在言语:“可敛衣你可知,朕童年没多少玩伴,第一次你来宫中,朕本是以为你可以陪我玩的……结果你不停地训斥朕,朕才让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