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和叔叔伯伯们针锋相对,吞并鄂省的计划上失了手,对梅季在军部的威信打击已是不小,若他这样一意孤行,为了她的缘故,让直隶系内离心离德,她又于心何安?
欧阳雨紧紧的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在此刻流下软弱的泪水——她已没有心情再去猜测,当初梅季到底为何而娶她,怎样的算计她,真也好,假也好,都抵不过这一刻的相守。
“我愿意离开北平”,她第三次说出自己的决定,不止是为了梅季,也为了她自己。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,说她不曾将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;她亦没有办法坦白的告诉梅季,她和欧阳北辰的过往种种,因为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……南京,她是早已回不去了;北平,又让她如何面对梅季呢?
她知道梅季会为了这个生气,倔强的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:“我愿意离开北平”,梅季不怒反笑:“你也太小瞧我了是不是……你以为他们能奈我何?我梅季是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人吗?”
“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局面,何必……何必为了这一点小事和诸位叔伯们闹别扭?”
“小事?”梅季的声音陡然提高:“雨,你这是看轻你自己,还是看轻我?”
“复卿……”银色幽灵在雨庐的大门口停下来,梅季一手攥着欧阳雨,疾步流星的冲进门去,拖着她蹬蹬蹬的冲到二楼,一脚踹开卧房的门,砰的一声又踹上,他压抑了一路的话再无保留:“我情愿和你死在一起,也不愿和你活着分开!”
他眼里红通通的布满血丝,她知道他这几天忙,都是为了直隶和苏皖的事情,有几回到半夜才回来,她心底悔意更深,他为了她不惜和诸位元老翻脸,她却怀疑了他这样久,这样久。郁廷益一向最放心他的,现在也被逼的自作主张,可见……可见直隶内部闹得有多厉害……
梅季紧紧的勒着她的腰,她原来只是裹着的灰格毛呢大衣掉下来跌在地毯上,他双手所探之处,只觉不盈一握,温温的,软软的,如同心底某个软软的角落,一同被触到,他箍着她软软的身子就倒在床上,四瓣冰凉的唇,纠缠在一起寻找热源,她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上涌,只听到他喑哑的喘息:“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!谁也别想……”
死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迸发,沉积千年的热情伴着炽热的浆岩,蓄积,喷发,然后再度沉寂。
梅季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,初春的气息透过窗格扑面而来,他头一次觉着外面的鸟叫也是如此的悦耳,他伸手往旁边一捞,已有两三个月他没有睡在这间卧房了,每一夜都睡不安稳,昨夜竟睡得格外的沉实,他伸出手去,竟扑了个空,梅季这才清醒过来——欧阳雨竟然不在身旁,他睁开眼,欧阳雨正立在梳妆台旁,袅袅娜娜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衣,他喉头一紧,身上又燥热起来,觉着自己竟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一样,控制不住自己,盯了她老半天,只说了一句:“天冷,进来再窝一会儿。”
他伸手便要去拉她,谁知欧阳雨退了一步,她垂着眼,他这才看到她的手搁在电话机上,她犹豫了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:“我想……我稍微离开一段时间,或许让你没那么难做……”
梅季猛的一拽,把她按到怀里:“不许再说这种话!”
“我刚刚打电话给郁世叔了。”
梅季的手倏的一松,他无力的望着她,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什么来,“你,你……”,她眼中的迷蒙早已说明一切,她又何尝想和他分开,不过是……形势不由人罢了。
昨天,如果不是梅季及时赶到,郁廷益会将她怎样?
“你就这样舍得?”梅季的问话亦是如此无力——他舍不得,她自然也舍不得,只是……现在的局面,他若真如昨夜所说的那般潇洒,又……真的能甘心么?江北已是他囊中之物,迟早……迟早他要和苏皖有一次交锋的,以前他以为欧阳北辰是淡泊宁静的人,现在他竟然有些拿不准了,到那时——到那时,如果军部的诸位叔伯再有所动作,他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及时赶到吗?
昨天郁廷益只是想将她送往法兰西而已,下一次呢,下下次呢?
他并不是没有想过,把她送到一个安全一点儿的地方——只是又舍不得,他一向以为自己在大事上拿得定主意的,没想到这种时候,竟然是欧阳雨,比他更为决绝,倒是他自己,成了他往常所最鄙弃的,优柔寡断的人。
船是从天津码头开出的,梅季亲自开着车从北平送到天津,一路上一言不发,程骏飞一句话也不敢插,郁廷益给欧阳雨安排的自然是最头等的舱位,梅季送着她上了船,离开船的时候还有一两个钟头,军部随行的人都便装留在码头上,梅季亲手提着行李,不肯假手于人,程骏飞看了也只好离了几步跟在后面。
“你……早些回去吧,送到哪里,都是有个尽头的。”
“我怕我这一松手,你就从此不见了。”
黯然销魂者,惟别而已。
船员收起了海底的铁锚,解开岸头的缆绳,汽笛缓缓的鸣动,伴着海浪拍打的呜咽声,近处停泊的小船随着海浪轻轻起伏,而远航的船只,在海浪中不为所动,在汽笛的鸣叫中渐渐远去,直至成为无际的海岸线上不可见的小点。
船从天津港驶出,要途经威海,欧阳雨在舱房里闷了一天,翻了几本书——徒增伤心而已,那几本书还是梅季亲自收拾的,从他书橱里一本一本的取出,她还记得他的手指,缓缓的从书脊上划过,那样专注的神情。
推开窗,远远的瞧见甲板上一阵喧闹,她不知那群人在热闹什么,仿佛这天地间一切的事情,再和她没有干系,航船在茫茫大海上漂泊,即将去一个遥远的国度,天际有海鸟飞过,成双成对的,她的心顿时又惨淡下去……
此生此世,怕是再没有见梅季的机会了吧?
口上和梅季说的是暂时避开,这暂时要有多久,只怕和永远有多远这个问题一样让人难以回答……长不过三五年,短则一两年,直隶和苏皖必有一争,那个时候的态势,比现在只会更复杂——现在直隶的元老们已容不得她,何况将来?
一阵风吹过来,只觉得有些眩晕,或许是晕船,她想着,成日里坐在舱房里,怕是要闷出病来。
甲板上初春的阳光,暖融融的,她蓦地记起上一回她来天津,梅季陪着她在永丰号上练枪……天边的飞鸟,拍打的海浪,尽是往日的回忆,他眼角眉间的笑意,眸中的丝丝温柔,终究是让她无颜以对。
那一天是她的生辰,晚间在舱房里,他拥着她在窗边,看隐在无边黑夜中的一轮明月,在她耳间唇上辗转:“愿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。”
往事历历在目,只是……再清晰的往事,也如航船下的滚滚波涛,湮没入大海中,转瞬而逝了。
“欧阳……欧阳……是你吗?”
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叫她,真是奇怪,这船上怎会有认识的人?一转身,胃里翻江倒海的涌上来,似有东西要呕却又呕不出来,眼前一片模糊,天旋地转,仿佛和这个世界永别。
第三十四章 咫尺天涯
整整三天,梅季将自己关在雨庐里,不去军部,不见客,不回梅家旧宅——
唯一一个得以进出雨庐的是副官程骏飞,也见不到梅季的面,又过了两天,从威海来了电报,程骏飞匆匆的赶到雨庐来,听绿槐说梅季在楼上书房,让绿槐去通报,说是威海拍来的电报,加急密封的,程骏飞心底纳闷——威海那边最近并无什么大事,怎么会发加急的电报过来?
绿槐才上去就下来了,说四少要看电报,程骏飞心中更是疑惑,连日来的公文送到雨庐,梅季一一批示了再送回去,倒不曾见对什么事有这样上心的,他心底也知道梅季为什么不肯回军部——一旦回去,必然是要找郁廷益等人秋后算账的,然则梅郁两家毕竟是累世的姻亲,梅季那天情急之下发火是自然的,正要冲着郁廷益下手,如今并不是时候,他心底咽不下这口气,自然不肯回去。
上去的时候梅季正气定神闲的看《高卢战记》,程骏飞知道那是罗马皇帝凯撒所作,正是梅季十分赏识的人物,看他进来了,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:“威海来的电报?”
程骏飞点点头把电报递给他,梅季接过来拆了封,若不是程骏飞一直留神细看,只怕要以为梅季脸上的笑意和转瞬即过的杀机是自己眼花了,再等他仔细看时,梅季微抿着唇,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份电报,面上一丝表情也无——笑容没有了,杀机也没有了。
梅季把另一只手上掂着的《高卢战记》往桌子上一丢,站起身来去拨电话:“接教育司梁次长。”
程骏飞又是一愣,斜眼瞟见梅季方才一本书甩下去,正好把书案上另一本书砸开,露出下面一张写了字的纸,纸上墨迹未干,显是还没干透时就被书给压上了,墨都有些散,头一句看不清,后面一句隐隐约约的认出来,似乎是“别后方觉爱情长”,程骏飞这才恍然,原来刚才进门时四少气定神闲的看《高卢战记》那样子,全是装出来的。
“姊夫,公派出国的那些学生,坐的是哪一班船?”
程骏飞在梅季的身后,一丝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,不知……出什么事了?他清楚的看到他笔直的身子摇晃了一下,一只手摁着桌子角,青筋陡现,“为什么是今天……”,梅季喃喃自语了一句,那边梁纯佑尚不自知已触到了霉头,笑着答道:“老四,不是你说越快越好的么……”
电话啪的一声被挂上,又啪啦的一声,电话机被摔在地上。梅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,第一批公派出国的学生,正是坐五天前从天津出发的那一班船……
他倏的起身,程骏飞连忙把视线从那一行模糊的字迹上移开,“骏飞,备车,回军部。”
程骏飞愣了几秒钟没回过神来,明白之后马上立正答了一个“是”,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了梅季一眼——梅季正从那本书下抽出那张纸,一点一点撕的粉碎。
“少帅,咱们这是……”,程骏飞犹豫了一下,硬着头皮问了一句:“有什么要紧事吗?”
“有。”
程骏飞全没想到梅季会回答的这么干脆,梅季侧过头来,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:“我要杀人。”
梅季往后座上微微靠了靠,阖上眼:“我累了,到军部再说吧。”
梅季走进军部的司令部时,军部上下顿时又是一阵骚动,稍微有头有脸一点的人,大约都在为郁廷益和一干元老们的命运担忧,此次的事情,说大也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郁廷益擅自调兵,人数虽不多,却已有僭越的嫌疑,然而有一干元老作保,是以一众中级军官都莫名所以,再则郁廷益一向是梅季最心腹之人,所以这形势就更蹊跷了。
梅季上午回的军部,下午各路人马就齐聚军部了,除开郁廷益,已退了休的宋钧宪,前两天才从山西赶回来的赵昆山……直隶系内当年和梅方思有些交情的人,齐齐出现,倒不是为别的,只是梅季近来言行大异于寻常,他们也不如早前那样,以为先斩后奏,法不责众,梅季必不至于对郁廷益下手的,现在……没人敢猜测,有什么事是这位四少不敢做的。
“人都到齐了?”
郁廷益稍稍使了个眼色:“有些事情,涉及山东之行的机密,诸位同袍还请先回避一下。”他姿态摆的极低,倒让梅季有些诧异,只是他现在早没了心情去揣度谁的心思谁的算计,心中满满的只有从威海发来的电报:
夫人有孕与胡姓男子于威海港下船。
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,直冲往脑门,他心中一片茫然,满脑子里回响着梁纯佑漫不经心的答复“汇文大学那个姓胡的学生,你不是说要重点栽培么,我也放第一批了”……
他什么也不愿意去想,什么也不愿意去听,他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——这个胡畔,怎么就阴魂不散呢?
他不想再这样和她穷耗着了,他日复一日的耐性,换来了什么?他纵容她和胡畔的会面,又换来了什么?她至今对那个空有一脑子理想抱负的穷学生念念不忘!
早知如此,不如当初一了百了,寻个机会让他消失的彻彻底底,省得他们这般的藕断丝连,纠缠不休,有孕,有孕……他们几个月未曾同房了,这孕从何来?若孩子是她的,这两三个月——也早该发现了,她又怎会对他冰冷至斯?梅季猛的摇摇头……欧阳雨不会这样对他,她不是这样的人,不是!
也许只是一个巧合?如果只是巧合,胡畔为什么要和欧阳雨一同在威海